柳州方言隐语解码试探

    刘村汉先生编纂的《柳州方言词典》的一大特色，是容纳了数量众多的系列性隐语。有梨园隐语、江湖隐语、歇脚隐语、百子隐语、数码五种，共257个之多。隐语是一种社会方言，反映了柳州人过去社会生活、经济交往、商业活动、语言情趣的一个特殊方面。

    《中国语言学大辞典》：“隐语：俗称‘黑话’。个别社会集团为了隐蔽自己以便进行特殊活动而创造的词语。如旧社会的商贩为了使局外人不知道行市而使用的‘未丸（九）’、‘心田(十）’等。创造的方式有（1）赋予语言里已有的词语以特殊的含义；（2）按照一点的规则改造语言里已有的词语；（3）引用外人不知道的古语词、方言词或外国语的词语等。”这只是隐语的一般方式，柳州方言隐语又有自己独特之处。

    隐语也属于语言学研究的范围，而很少研究。刘村汉先生不仅提供了数量众多的系列性隐语，而且对一些隐语作了正确的揭秘解释，使读者知其所以然。有的隐语在使用一段时间后，逐渐为外界人知道而也使用，也就转化成普通词语。刘村汉先生也细致的交代了这种情况。但还有大多数隐语没有解说，或解说还可以补充和商讨的。隐语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，在它的内部也是互有异同，需要把柳州隐语与别处的对比。本文即先对梨园隐语和江湖隐语作解码试探。刘村汉先生解说正确的也一并引录，以见全貌。从讨论中可以看出，隐语中有许多知识，包括语言学知识。本文把相关的隐语排在一起以便作对比。

    一、梨园隐语

    97.刷弯：指唱戏。“刷弯”是记音字，正字当是“耍玩”或“耍万”，来历待考。

    “耍玩”不能指唱戏，“耍万”不辞。“耍”指“戏”，但变一般的动词戏玩义为专指的名词“戏曲”义。“弯”要理解为同义的“转”，再谐音“啭”，指歌唱婉转动听。“啭”本指转折发声。三国魏繁钦《与魏文帝笺》：“时都尉薛访车子，年十四，能啭喉引声，与笳同音。”又指歌唱婉转和鸟鸣。一般别写成“转”。

    印度佛教把以短偈形式赞唱颂歌叫“呗”。我国佛徒用“转”指诵经声。南朝梁慧皎《高僧传.经师论》：“天竺方俗，凡是歌咏法言，皆称为呗。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歌，歌赞则号为梵呗。”唐宋时咏唱佛经即叫“转经”。王建《题诜法师院》：“僧院不求诸处好，转经惟有一窗明。”《敦煌变文集》中有许多《讲经文》，其中唱的诗句，就是用“转(啭）”来指诵经的音乐性。基于此，隐语用“婉转”来指戏曲、歌曲，简说为“婉”。只是文献记载的民间书写往往用记音别字。《语文研究》1986年第3期《一个特殊的隐语区一夏县东浒“延话”（隐语）调查记实》(按，后文简称“延话”）：“弯儿：歌曲；节目；戏。”《运城师专学报》1988年第3期《山西晋南的秘密语“言子话”》(按，后文简称“言子话”）：“蔓儿：戏曲。”曲彦斌主编《俚语隐语行话词典》：“万子口窑里：（隐）旧时四川哥老会指戏院。”

    295.顺口：吃饭喝的汤。现在不少人在非正式场合使用。

    滚顺（口）：等于滚汤(把菜放进煮滚的汤里稍微一煮做成的汤）。

    或者是“顺口溜”的省说，“溜”谐音“流”，指汤很容易喝下，不用咀嚼。或者是“顺、吮”的谐音(本词典未见“吮”字读音），指喝。

    107.脱：睡觉。

    脱衣服的省说，指睡觉。

    59.八戒：指“猪”、“肉”。

    从“猪八戒”中截去“猪”而隐，即藏头露尾方式。

    305.清香：早饭。

    351.中香：中饭。

    182.嚼香：吃饭。

    以祭奠死者的“飨”谐音作趣说。词典未见“飨”字读音，但“香”与“乡”字同音异调。

    252.憨老板：饭。

    隐语以“汉”指“饭”。《江湖通用切口摘要》：“饭曰汉。”《全国各界切口大词典.医药.祝由科》(后文把此书名简称《切口》）：“汉，饭也。”字或别写为“煥”。《新刻江湖切要.饮馔类》：“饭：熯章；食老。”同书《店铺类》：“饭店：煥章朝阳。又，煥朝阳。”《切口.盗贼.对买贼》：“煥火朝阳，饭店也。”

    实际上都是“含”字的理据的别写，从含在口中来说。可从别的隐语证明。《切口.商铺类.玉器业》：“含口：玉杯也。”同书《瓷器业》：“含口：酒杯也。”同书《工匠类.烧窑匠》：“含口：杯子也。”又，“汉气：碗也。”后一则正当是“含器”的意思。又，隐语把“药”也用“汉”来说。柳州话把“含”另趣意别写为“憨”。“老、劳”；“板、办”各谐音，共有三道机关。含在嘴中，有劳你“办”这件事，是对“吃”的谐趣说法。有的人把饮食调侃叫“进口物质”，可以对比。

    149.才：打。“打”字左边提手儿形似“才”字。

    又才马：打工。“才”是“打”，“马”是“马武”的略称。现已流通。

    63.马武：1打工的。2特指建筑、搬运行业的工人，略有贬义。“马武”是东汉广武帝刘秀的衬臣子，桂剧有《马武打宫》剧目，“打宫”与“打工”同音，“马武”由打宫之人转成打工之人,获得今义。现在使用较普遍，不再属于隐语。

    或许是最早专指建筑、搬运行业的工人。建筑是把砖瓦“搭累”起来。我听过建筑工人鄙称自己说：“是搭砖累瓦的。”搬运就是转运，“转”与“滚”类似，再谐音“工”。改革开发以来把多种出外不固定的工作叫“打工”，于是成了泛指。这与从《马武打宫》附会是殊途同归。

    318.唐麻：死亡。已经流通。

    “躺、唐”同音异调谐音。“麻”用“麻木”义，而“木”又双关专指棺材。所以词专指死亡。

    62.麻鸡：指人、男人。

    “麻”谐音同音同调的“码”，意思是“连带”。“鸡”即指男阴的“**”的省说。柳州话不说“**”之类，会不会是仿别处方言而成？可存疑。

    197.内麻经：内行，老手儿。

    “麻、码”谐音，指积累。“经‘经验”的省说。

    269.连张：钞票，钱。

    现在的钞票都是带号码而相连的。由此造出“连张”的隐语。

    267.拈：吃。

    明代隐语汇集《行院声嗽.饮食》吃：捻作。”可见历史悠久。“捻”、“拈”，都是“碾”的谐音。指嚼、磨的动作，代称吃。柳州话“拈、碾”同音异调。

    209.兜钵：妻。

    是从隐语以女阴指称妇女变成的，历史更为悠久。汉代炼丹术把**叫炼内丹，因而把女阴叫“鼎”或“炉”。宋元话本《清平山堂话本.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》：“这三个顶老赔钱争养着那柳七官人。”“鼎”别写为“顶”，此指妓女。元代词例大增。高安道散曲《哨遍.淡行院》：“供过的散嗽生，嗟顶老撇朗兜。”商政叔《一枝花.叹秀英》：“生把俺殃及做顶老。”无名氏《点绛唇.娇艳名娃》：“他是个嗟顶老，又不曾求食串瓦，休猜做章台街路柳墙花。”《行院声嗽.人物》：“女：鼎老。”明代另一隐语汇集《金陵六院市语》：“小娃子为‘顶老’。”

    “鼎”的说法在近代又有各种变易。但万变不离其宗，都从女阴形状为说。或从“鼎”是古代炊器而变为今口语词来说。《切口.商铺.绸缎业》：“斗儿：姑娘也。”由此又有一系列的隐语，如，斗上：姐姐。斗下：妹妹。斗川：女孩死亡。斗官：女婿。同书《杂业类.冶坊》：“斗子：铁汤锅也。”锅，是鼎的通俗名称。《俚语隐语行话词典》：“大锅菜：（隐）四川长寿指偷汉的女人。飞机洞：（粗）四川东部地区指妇女。”“扑圈子：北京流氓团伙指追逐女性。套圈：1(隐）宁夏等地犯罪团伙指女流氓2(隐）北京犯罪团伙指追求女流氓。”“府：北京流氓团伙指女阴。”按，“府”是“釜”的记音别写，仍指锅。“府子：（隐）北京犯罪团伙指女流氓。”《中国语文》1988年第2期《山西理发社群行话的研究报告》：“抖子：女儿。据赫理发师讲，女孩儿穿衣美丽轻飘，从衣裳抖动而联想成词。小抖子：女少年。”所谓的解释是望文生义。“抖”即“斗”的记音别写。柳州此“兜钵”中是“斗”的同音同调别写，“钵”是“播”同音异调谐音，从传宗接代言，因而指妻子。

    186.乔仙：女人。

    “乔”似是“窍”的谐音(本词典未见它的读音）。与上条中所引“飞机洞”说法的“洞”类似。“仙”是“先”的谐音，指在前面。

    54.拘：用于提示台上的演员，压缩白或唱的内容，尽快结束。

    “拘束”的省说，指紧缩。别处方言一般作“马前”。

    64.马（哈）：提示台上的演员“打住”，结束白或唱“马、抹”的谐音，指抹掉即去掉。“哈”当是“耗”近音谐音，消耗即减少。《汉语大词典》：“马前：戏曲术语。同‘马后’相对。旧指演员通过减少唱词、念白和加快演唱速度以压缩演出时间。汪曾祺《云致秋行状》：‘他好说话，后台嘱咐“马前”，他就可以掐掉几句；“马后”，他能在台上多绷一会’。”又，“马后：戏曲术语。同‘马前’相对。旧指演员通过增加唱词、念白和放慢演唱速度以延长演出时间。田汉《名优之死》第一幕：‘凤仙儿的《玉堂春》，早就要下了，您没有来，只好再叫她马后。’”徐世荣《北京土语词典》：“马前：谓提前结束，不要再拖延时间。如：‘时候儿不多了，咱们得马前点儿。’京剧表演，有时也用此词，使场次或念唱减缩，因怕戏太长，时间太晚，不便听众乘车回家。如有某演员迟到，即嘱台上演员‘马后’，拖延时间，等演员到场。”

    《汉语方言大词典》：“辽宁本溪戏剧行话，该唱时唱迟了，是‘马后’；不到唱时唱早了，是‘马前’。”按，“马后”中另是谐音“码”，指再连接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181.撂盆：提示演员要走动一下，别老站着。

    “撂”义同于“甩”，指摆动。对“盆”字笔者尚无解。

    163.倒钵：提示台上的演员下场。

    钵，是和尚盛饭的。“倒钵一倒饭一倒返”的三曲折，指返回后台。与一般的“马后”说法不同。

    66.发海水：在演唱、讲课、作报告中离开正题说闲话。“发海水”一词来自梨园界。旧时有些剧目没有固定台词，任由演员自由发挥，有固定台词的也可以即兴发挥，以增加趣味或延长演出时间，这种做法称为发海水。初为梨园内部用语，后来成了地方通语。

    156.海：“发海水”的略语，用于提示演员任意增加唱词和道白，以拖延时间所未及的是“海水”。水，“掺水”的省说。海，指大量。

    268.念经：指“唱戏”或“唱”。

    “经”即经典义，神圣不能改动。唱词关系到配乐、押韵等多方面，必须记牢，不能变动，所以用念经来比喻。道白则在特殊必要或忘记时可以临时措辞。旧时戏曲脚本往往只有唱词，而无道白，就是这个原因。

    200.捶皮：敲鼓。

    鼓是皮子冡成的，指代鼓。

    235.半田：丑角。“丑”是半个“田”字

    宋代市语汇集《圆社锦语》：“五角表：村妇人。”村，指丑。五角，即“丑”字是“五”字右上部折笔成角形。都是离合字形方法。

    54.车佻：指旦角、正旦。

    “车、菊”同音异调谐音。“菊部”的省说。宋周密《齐东野语.菊花新曲破》：“思陵(按，指宋高宗）朝，掖庭有菊夫人者，善歌舞，妙音律，宫中号为菊部头。”兀代宋无《宫词》：“高宗尚爱梨园舞，宣索当年菊部头。”后来便把“菊部”作为戏班或戏曲界的代称。而“佻、挑”同音异调谐音。“挑”又是“担”的变说，“担”又谐音“旦”。这种方法特叫“三折语”。宋代曾慥《类说》卷四引唐代无名氏《秦京杂记》：“长安市人语各不同，有葫芦语、锁子语、纽语、练语、三折语。通名市语。”

    54.车骑：小生。

    “车”同上条，指戏班。“骑”是“骑马”的省说。民间性隐语从**中女在下位而把女性叫“马”。明代《行院声嗽.人物》：“男：阵马。”但“阵”是“镇”的别写。“镇马”犹压马、骑马。所以指男。柳州隐语专指小生。净角也是男性，但另有隐语。

    210.料脚：净角。

    “科”之义为踢，因而说到脚。但两字都与词义风马牛不相及。是“逗角”的谐音趣说：逗笑的角色。“逗笑”或单说“逗”，相声中就把组织笑料的方法叫“逗”。《汉语大词典》：“逗：逗趣，说话或行动使人发笑。”《现代汉语词典》：“逗：〈方〉逗笑儿。”

    79.纳福：打盹儿。“纳福”原是文词，享福。

    能睡就是无忧愁。俗语即把睡懒觉叫享福。从而再类推到打盹儿。

    136.白案：面食师傅。一般口语中的“白案”指做面食，是一种职业分工。

    357.红案：炒菜；炒菜师傅。现已流通。

    红，指肉的颜色。也是“荤”的近音谐音。

    90.喫 (介）：指道白、说话。“喫”是湘方言的“吃”。

    “喫”字读音与湘方言的长沙、娄底话读音相同，而本词典“吃”的读音与普通话相同。说明确实是从湘方言引进的词。但《长沙方言词典》、《娄底方言词典》的“喫”，都只是“吃”的意思，没有指道白、说话的意思。此词费解。本词典：“吃茶=喝茶：饮茶。”会不会把“喝”别解为“吆喝”的“喝”，而指道白、说话呢？“喝彩”就是喊“好”。而“介”字也无法解释。

    154.开板：指唱(念）数板。

    “唱(念）数板”，话语苟简，意思不甚明白。本词典，“课子：戏曲术语，指上韵的说白，近似快板儿，京剧叫数板。”可知“板”是“数板”的省说。

    151.筛解：拉胡琴。拉琴的动作有如拉锯，“筛”和“解”都是动词“锯”。

    按，“解”字原是左旁“金”、右旁“解”的合体方言字，意思是把原木分解成板。

    224.牛一：1梨园隐语，“生”、“生角”。2江湖一般隐语，指“生的”、“先生”、“医生”这是拆字隐语。“牛”下加“一”是“生”字。

    288.撑杠子：司鼓。取义于“顶梁柱”。

    但从“顶梁柱”仍然不容易看出词义。本词典，“百子：隐语的一种……例如‘撑杠子’指戏班中的鼓师，因为鼓师不仅是场上的指挥，而且是教戏师傅，是戏班的顶梁柱。”

    262.扁佬：老板。“板”是扁的。

    但，扁是平而薄，或指不是正圆形。而木板并非如此。“扁”是“板”的近音谐音。“扁”字没有介音韵头就是“板”字的读音。

    170.炒笋：打开台锣鼓。

    成都方言把用竹板打小孩屁股叫“笋子炒肉”，以竹笋指竹板。京剧等剧种的板是木制，用以辅助鼓来指挥其他乐器。但一般地说快板却是用竹板。“炒、吵”谐音。吵，犹“响”，指开始响动起来。

    二、江湖隐语

    266.天牌：父。

    16.地牌：指“母”、“雌性”。

    《切口.党会类.洪帮》：“天牌：男子也。”“地牌：已嫁之女子也。”同书《杂业.旅馆》：“天牌：棉被也。”《杂业.旅馆》“地牌：垫被也。”《杂流.唱滩簧》：“地牌：女演员也。”《文史资料选辑》第47辑《记“江相派”一旧时代一个迷信诈财的集团》：“地：母。”《俚语隐语行话词典》：“天牌：（隐）香港黑社会指父亲。地牌：1(隐）清末以来旅馆业指褥子。2(隐）清末洪门指已婚妇女。3(隐）清末戏曲界指女演员。4(隐）香港黑社会指母亲。”

    59.八佬：指丈夫。

    “巴”的同音异调谐音。指巴在身上。宋代隐语汇集《绮谈市语.亲属门》：“夫：厥良；盖老。”即“巴”与“盖”同指。或者，把“妻、七”谐音。丈夫为大，妻子为小。由“七”而仿说“八”。

    306.星：七。来自“七星”。

    “七星”即北斗七星。先把“七”粘连成“七星”，而又略去“七”，用“出尔反尔”的方法。

    306.星枝：妻。

    “星”指“七”，而与“妻”谐音。“枝、子”谐音。

    拖尾：指官吏。语义来自清代官员礼帽上装饰的翎毛。

    大多数官员礼帽上没有翎毛，此翎毛也不能说是尾巴。最早的隐语汇集宋代《圆社锦语》：“贡八：使人。”《绮谈市语.人物门》：“公人：胥徒、贡八。”公人，给公家办事的人，与“使人”同指。胥徒是官府衙役。“贡”是“公”的遮隐，“八”是“公”字的上部。本指无官职的给公家办事的人，可变为指官吏。如此，则柳州此词的“尾”似承“八”而来。即把“八”谐音作“巴”，而又隐去，换为“尾”。只是从文字兜圈子，不涉及官帽。

    蜂崽：警察，密探。

    蜂有剌，“剌”别解为“剌探”，从而指密探，泛及警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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